七年
第七年,他结婚.
这就是他们故事的最后结局.
认识的第一年,她高中毕业,没考上想念的学校.家里人送她去学西点手艺以谋生.瘦瘦的女孩子,白色带花边的制服,甜甜的笑容.按照别人的意愿去裱一朵花还是小动物, 给小孩子拿烘烤的香味浓郁的曲奇.无所谓喜不喜欢.只是闲下来的时候心里阵阵茫然.偶尔从三层的窗口向外望去,北方那些善飞的鸟儿以持久忍耐的姿势从她眼前掠过.
经常在网站上贴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,认识了一些人,来来去去没怎么上过心,恭维也好,谩骂也罢,她异常冷淡.他从那时写信给他, 疏疏淡淡.她也疏疏淡淡的回..直到多年以后,听到一句歌词:原本以为你只是短暂的插曲,谁知竟成不朽的传奇.笑,故事总是这样,看得见开头,看不穿结局,谁是插曲,谁又是传奇?开始蒙懂,结束时也不自知.
第二年, 联系一直保持,彼此的重要性慢慢凸显出来.她灵魂放在无人处,近似热闹的背后大片荒凉疏离,夜深人静时自说自话最真实,但是不能被接受,连她自己都不能.某日突然反叛,不管不顾的离开家乡南下千里,找寻或许存在的另一种生活.在那里,她和不太熟悉的女孩住在偏僻的地方,清晨辗转很多路去上班.因为修路,每天必须在尘土飞扬中穿行.电影里紫霞仙子说,我的爱人会身披黄金铠甲;脚踩七色祥云来接我. 谁不希望呢?然而生活还是日渐狰狞, 做简单的文员工作,领很少的薪水,寂寞像水草一样疯长,却越来越不会倾诉.公司里一个住她附近的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,夜班路上遭遇不测. 一切让她沮丧和绝望.她却只能选择忽略恐惧.那时,她还是那样年青倔强.近乎不可救药.
他在大学里,踢球喝酒打架,他的灵魂埋在深海里,抬眼看去都是冰冷,矛盾.固执的安静的,却又不可辩驳的暴力.有时带伤,有时惆怅. 空余时间会写信给她,.两个都是性格有缺陷的人, 弥漫着落寂不甘.更容易听清对方的呓语,或者听不清也无妨,只要一个沉默的观众,看着自己的生命静静流淌.她曾说,我们都是彼此的参照物,就算看来静止,实际上已经在变化.
第三年,她遇到赏识的人,渐渐有些飞扬雀跃,仍然习惯在网吧最角落读他的信,那个网吧离她住的地方近,窗户垂着厚厚的银色隔热布,偶而有光从缝隙透进来,那些浮尘便暴露在光线中起舞,非常宁静.他的语言缓缓流淌,工科的男孩子,很少有他那样描述的语感,言语之中满是谴蜷,气息却是疏离,仿若一切都是淡淡,她为之深深着迷.
那天四月一场灾难来临,一切都乱了套,有人生,有人死,有人成就伟大人格,也有人谋得暴利.她被封闭在单位里,每天上下班有人尽责的量测体温.单位里发口罩香皂,房东用白醋一遍遍喷洒地面.大多黄昏,她坐在房间里朝南的大阳台,看院子里开的如火如荼的石榴和木香,心里充满莫名的恐惧.每天刷新信箱,没有任何他的消息.而除了那根网线,她没有任何办法联络到他,感情汹涌而来,不知如何抵挡.
六月底,总算收到他的信.他说,给我打电话.
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都那么迫切想抓住什么.他们也一样.
第四年年初,他来.个子不高的男孩子,短短的头发,精致的五官.抽烟,唇角指尖有淡淡冷冷的烟草味道,淡蓝七星.那天下着薄薄的微雨,街道上弥漫着清冷潮湿.吃饭,逛街.她惶惑不安, 讷讷无言显得很紧张.过马路时,他突然拉起她的左手,十指相扣,她一惊,转头看见他清澈的眼睛,还有唇角微微的笑意.她懊恼,觉得自己像个瑟缩的孩子.
一直以来都是这样,越是重要的时刻她越是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,有人喜欢,有人却深深厌恶.对她本人,却是积习难改,深入骨髓.
他们拥抱,亲吻.她的嘴唇如同冬日里开放的不合时宜的花蕾,干燥而冰冷.伏在他的肩膀上可以看见滞白的路燈光,在暗夜里恍惚延伸.她拿着他送的玫瑰,粉红色.没来由的,她想起,粉色玫瑰,代表需要救赎的爱.
毕业前夕,他因打架被刑拘,消失了一段时间.再出现时已在另外一个城,不再提起他们的计划.她也不问,那一年,他是她的伤口.
第五年过半时,总是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,不等接通就掐断.她打过去,一迭声问:是哪位?长久的沉默.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.他说,他已经能够拥有一个安稳的未来,是不是还能照顾你?她没有回答,心里涌上悲伤的感觉.只一年多时间,她却觉得恍如隔世.有什么比疑问和猜度更无边际?她已害怕那种感觉.
于是她笑:我身边已出现另一个人.他沉默,还是会在深夜里打来电话,呓语一般,有时像羔羊,有时又像牧师,在她圈定的距离以外,他不远不近的看着她搭台演戏.就像以前互为参照物,也许这是他命定的位置,她放任这种情形.
那一年结尾,身边的爱情都消失了.她疲倦至极.
第六年.三月,江南已是草长莺飞,风和日丽. 再见到他,男子的眉宇间多了沉默和柔和.她的情况很糟糕,沉湎在绝望中无法自拨.吃饭时碰巧遇到她已分手的男朋友和她最要好的女朋友一起,她对他们凛冽,对他却只有拘束.那些错过的岁月,动过的心,都已经是逝去的流水,再也无法倒流.她的脸上隐约有伤感,他不动声色.
渐渐习惯他在深夜的电话,他的境况跟她相差太多,包括价值观,却能一直聊,深夜里一两个小时的通话,让他们觉得温暖,正如她所说,彼此过于相像,不是能真正救赎对方的人,反而要靠距离保护烧灼的伤痛.他有时讲起那个另外的她,和她一样字字沉湎却心有不甘.他会说:嫁给我吧!我会对你很好的.和着他凌乱的英语表白.微熏时许诺,清醒后忘记.她站在阳台上,面对院子里奼紫嫣红,想起那昆曲中惊梦的杜丽娘寂寞的甩着水云袖,如果这就是际遇,谁也无法抗争.所以她也习惯在深夜里应允,白昼时遗忘.至少某些时刻, 假装着沐浴幸福.
第七年,他偶尔来,两个人始终坐在对面,她偶尔妙语连珠博得他大笑.距离却是越来越远,他说对她怀有歉疚,却总是再三揭开她伤口.她尝试爱他,却多是犹豫害怕,宁愿退到保护壳里汲取温暖,相伴的温暖.
只要温暖,只有温暖.
他开始相亲,试着接受经过挑选后登对的女孩.偶尔会把进程告诉她,说他想尘埃落定,想要安稳踏实的生活.也许他是对的, 她祝福,忽视心中的疼痛和怅惘.彼岸盛开着那么多花,可她从不知道如何才能登上彼岸,只能看着他远去,然后继续摇曳..
亲爱,原来我们的缘份只是遥遥相望.
第七年,他结婚,从此不用细数说流年.